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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历史研究所姜南:宏观史学研究的三个史实来源
2014-02-2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社科院专刊第236期 作者: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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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学是凭借史料、史实说话的学问。所谓“文章不做半句空”,意思就是每一句话都要有史料、史实的根据。如果说历史学是一座大厦的话,那么,它的地基就是清楚的史实。所以,史实的清理是史学研究的第一任务。许多历史学家终生都在清理史实,史学史上也充满了在史实清理方面价值极大的成果。有人说,历史学就是史料学,大概是就史料对于历史学的极端重要性而言的。

  宏观史学需要大尺度的史实

  就史学成果追求的不可置疑、不可动摇、不可推翻的目标而言,清理史实的成果比解释史实的成果要有优势得多。因为解释总是主观的,总难以避免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的局限,难以避免对同一问题存在多种合理解释的困境。而终极的史实是唯一的,不可更改的。比如,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统一中国,这样的史实谁能够推翻?

  既然史料、史实对于历史学如此重要,史料、史实的清理工作如此艰辛,那么我们很可能得出一个结论:以史实考证为目的的微观史学研究,既是最必要的,又是最可行的。因为在微观史学领域梳理史实,同在宏观史学领域梳理史实相比,其工作量当然要小;而且凭借一位或者几位研究者的力量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我们可以见到许多凭一位或者几位史家之力在较短时间内完成的史学考据成果。还因为,相对于以解释史实为目的的成果,清理史实的成果具有较容易达到不可置疑、不可挑战的目标的优势。

  从这一结论,我们有可能推论:以时间上跨越几百年、几千年,空间上跨越几千里、几万里的历史客体作为研究对象的某些宏观史学研究,比如说,世界通史研究,是不可能的。因为宏观研究者受生命周期的限制,不可能有足够时间穷尽如此广阔的时空范围内浩如烟海的史料。尤其跨国研究,涉及多种外文史料,连外文都不懂,怎么去穷尽史料?如果逐一学习每种外文,达到运用自如的程度,仅仅学习的时间,可能一生都不够。

  那么,宏观史学研究真的是不可能的吗?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宏观史学研究既然是史学研究,那么它就同微观、中观史学研究一样,必须以可信的史料、史实为基础。它必须服从“文章不做半句空”的史学研究基本规则。任何以想象、杜撰代替可信的史料的做法,都不能叫研究。

  其次,我们必须看到,宏观史学研究的目的不同于以清理史实为唯一目的的许多微观史学研究。它的目的是解释广大时空范围内的历史现象。所以,尽管它也可能要在某些环节细究史实,但是它不需要逐一地深入挖掘和清理有关具体问题的史实。它对于史实的需求,主要是大尺度的。比如,对于一个历史事件,它可能更多需要的是有关事件的原因、基本过程、性质、历史影响方面的史实,而不是事件的每一个细微环节的史实。

  宏观史学研究依据三个层次的史实

  宏观史学研究依据的史实大致有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整个社会公认的史实,也就是历史常识。比如,张骞通西域、丝绸之路、美国独立战争、英国工业革命等。历史常识的真实性、可信性总体上是不用怀疑的。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德国、日本等国家发动的,最后,它们在全世界正义的人民的共同努力下被打败了。谁能够怀疑这样的事实?

  这些历史常识,已经勾画出了整个人类历史的基本轮廓、基本脉络。仅仅凭借它们,善于联想的历史学家或者其他人,就足以对许多历史现象做出粗线条的解释(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比如,他们可以得出人类总体上大致依次存在着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等文明阶段的结论;可以得出世界各地区的人之间,逐渐从古代的分散、隔绝状况到近代的联系、融合状况的结论。在现实生活中,一些史学的门外汉凭借史学常识就史学问题说出令专业史学家大为惊叹的非常有思想的话来,并不少见。

  我们一定不要轻视历史常识对于思想的启迪作用,思想者可以从历史常识中寻到思想的火花,然后,再深入到具体的史实中去,展开和验证思想,让思想获得学术的支撑。在历史常识的舞台上,史学家可以展开思想的翅膀,无拘无束、自由、大胆地飞翔。但是一旦要论证这些思想,他们就要严格地遵守学术规律,论从史出。总之,善于思想的人,正是那些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人。何况历史常识含珠隐玉,绝非腐朽。

  第二个层次是史学界公认的、符合史学规范的、严肃的史学著作提供的史实。中国历史学家罗尔纲的著作提供的有关太平天国的史实,法国历史学家布洛赫提供的欧洲尤其是法国封建社会的史实;在一些史学家长期研究基础上产生的诸如高等院校世界通史教科书、英国议会史、中国古代思想史、美国内战史等无数严肃的、长时间被公认为可靠的史学成果,为宏观史学研究提供了无尽的史实。

  怎样看待和运用这些成果?

  第一,严肃的、被同行公认的史学著作对其研究事物总体面貌描述是大致可信的;如果将若干种有关同一题目的研究成果进行比较、对照,那么事物的总体面貌的可信度就更高了。这里讲的是基本情况,不是所有情况,尤其不是所有细节情况。深究所有细节的真实性,超出了宏观研究的需要。必须承认,几乎所有历史学家关于非本人深入研究的历史问题的知识,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其他史学家的著述。如果史学界没有可以被大家基本相信和接受的成果,史学研究还有何价值?既然我们不怀疑这些著述描述的基本史实的总体真实性,我们就完全可以用这些基本史实作为宏观研究的史实基础。

  第二,只要满足三个条件,转引这些著述引用的资料来说明问题,就是可以的。要找到资料出处,核对原文;要弄清楚资料的语境,也就是它存在的环境和背景,不能断章取义;要说明是转引,以尊重他人的劳动并且真实地承认自己借用他人劳动成果的情况。

  第三个层次是原始史料,也就是史学家本人亲手发现、整理、使用的第一手资料,而不是转引自他人研究成果的原始资料。在宏观史学研究中,历史学家可以在两种意义上使用原始资料。首先是完全由自己根据选题需要使用原始资料。其次是部分使用原始资料。以他人的史学著述提供的史实为基础进行的宏观史学研究,往往会在某些时间、空间、事件、人物、语言“点”上,使用原始资料。

  综上所述,宏观史学研究有着足以作为其基础的史实来源。史学常识、史学著述、原始史料,这三个来源的史实的结合,为宏观史学研究搭建了可以让思想自由驰骋的广阔舞台。有驾驭宏观史实的思想能力的单个的历史学家,不但可以在这个舞台上写出专门史、专题史方面的恢弘巨著,还完全可以写出世界通史以至包括自然史和人类史的“大历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