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投资研究室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国际金融(开放宏观经济学)。自2007年加入世经政所以来,他着手过的研究题目包括:国际金融危机与系统性金融风险、外汇储备管理与主权财富基金、跨境资本流动与资本账户管制等。
作为在国际金融研究领域初露头角的青年学者,张明是如何走上研究道路的,对于自身在学术领域的成长又有何心得?本报记者日前对他进行了专访。
做好研究,为政策制定提供参考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是如何进入这个学科领域的?在这个过程中,是否有什么人或事曾对您产生过重要影响?
张明:我在1999年读硕士时就选择了国际金融专业。我的两位导师,硕士生导师何璋老师,博士生导师余永定老师,都对我的选择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北师大读本科期间,我的西方经济学与国际金融课程都是何璋老师讲授的。尽管是本科教学,但何老师实打实地教授了很多模型,我受益匪浅,并对相关研究产生了浓厚兴趣。在余永定老师的影响下,我形成了自己分析宏观问题的思考框架,这对我的研究工作至关重要。我所在的世经政所是个开放、包容、快乐、进取的研究团队,也给我的研究提供了很大帮助。
《中国社会科学报》:能否介绍一下您所从事的学科目前最新的发展态势?中国学者在该领域面临怎样的挑战?
张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给全球国际金融研究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与挑战。危机爆发后,对系统性金融风险、宏观审慎监管、全球金融周期、政策溢出效应与主权债可持续性等问题的研究都明显加强。
举一个例子。国际金融中有一个重要定理叫三难选择,即一国不能同时实现固定汇率、资本自由流动与独立的货币政策,只能在三者中择其二。然而本轮危机爆发后,学界提出一种新看法,即无论一国实施的是弹性汇率制度还是固定汇率制度,只要该国资本流动没有限制,该国都不能在长期内实施独立的货币政策。这就意味着,上述三难选择,已蜕变为在资本流动管理与独立货币政策之间的两难选择。这个定理的变化对当前中国经济具有重要借鉴意义。对于大国经济而言,如果中国政府要实施独立的货币政策,就必须保持一定程度的资本账户管制。
就我个人理解,目前在中国的国际金融领域,一定程度上存在着学术研究与政策研究脱节的问题。高校的很多学术研究,距离政策现实较为遥远,以至于研究成果不能为政策制定提供好的参考。很多政策研究由于缺乏严谨的学术研究支撑,也会相应缺少透视力与深度。因此,这方面需要学者有意识地去加强和改进。
找准定位,找到研究乐趣
《中国社会科学报》:与其他学科相比,国际金融学科的研究过程中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张明:国际金融学科,无论理论或实践都变化很快,需要持续不断地学习与思考。要成为能跟上时代变化的国际金融研究者,至少需要符合三方面条件:一是要及时跟踪该领域国际前沿学术研究进展,这些研究大部分在高校里;二是要熟悉国际金融机构的相关研究进展,这些研究致力于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三是要随时关注国内外宏观经济与金融市场的变化,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在研究中是否曾遇到什么困惑,又是如何克服的?
张明:说实话,我在进入社科院工作后,最迷茫的时期就是前三四年。当时,我一方面想跟上国际金融研究的前沿领域,做些深入的理论研究;另一方面又对市场变化与政策讨论感兴趣,想做些政策研究。但受能力与时间限制,两者难以兼得。在评上副研后的前两年,这一矛盾心理尤其突出。直到2011—2012年去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期间,我既选修了几门博士生课程,也聆听了不少的研讨会与讲座。经过反复思考,结合自己的资源禀赋,我终于为自己找准了定位,即争取把学术研究与政策研究结合起来。换句话说,既然没有能力与精力做前沿、复杂的理论研究,那么就做接地气的、简洁但有说服力的研究,做有理论基础与实证分析支撑的政策研究。自从找到定位后,我的烦恼减轻了不少,研究的乐趣也增加了许多。
形成思考与分析问题的框架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走上学术之路到现在,您觉得自己最大的提升和收获是什么?
张明:10年学术生涯转瞬即逝。我觉得自己最大的提升,在于形成了自己思考与分析问题的框架。遇到事情,能够独立用这个框架来展开分析,既不盲信盲从,也不盲目自大。可以负责任地说,我的每篇文章都是经过深入思考,对自己而言是逻辑自洽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做出的判断是错的,那么就可以回过头来剖析错误原因,究竟是分析框架的问题,还是假设前提的问题,或是推理过程的问题。从这一角度而言,我不害怕做预测。预测无论对错,我都挺高兴——对了,固然快乐;错了,找到错误原因,也是件乐事。
此外,我觉得自己一大幸运,就是找到了世经政所这个研究团队。过去10多年,世经政所在国内国际金融与宏观经济领域算得上是一个研究重镇。我们前后参与了对人民币汇率、国际收支失衡、人民币国际化、资本账户开放等重大问题的讨论。既产生了一批重要成果,也对政策制定作出了一些贡献。
我们所做的是独立研究,即基于自己的研究框架与对问题的理解而做出的研究。近几年,我们曾对一些宏观经济政策提出不同意见,与一些官员和学者进行了开放的讨论。记得一次部委专家咨询会结束后,会上与我争论的一位官员走过来对我说,他们一直关注我们团队的研究,尽管我们有不同意见,但他们仍然很重视我们团队的看法。我听了之后,感到很欣慰。这些经历让我领悟,客观、独立的研究,或许当时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也需要“留此存照”——这成为我过去10年研究工作的座右铭。